骗子(be

蓝忘机是在春天里捡到魏婴的。

 
昨儿个夜里下了一场雨,今早上起来的时候地还是未干的,上山的路一片泥泞,一步就是一个脚印。
蓝忘机背了捆柴,缓缓往山下走。山路很陡,晨间很冷,叶子上的露水都还是未干的。
到山脚下的时候,有些轻微洁癖的蓝忘机转了个弯,折去河边,打算舀把水洗洗手,擦擦脸。
 
水很清,却也急,从不知名的源头,一路顺势而下,湍湍不歇。两旁偶有两片落叶,刚沾着水,就被带了下来。
蓝忘机蹲在河岸,掬起水,正准备好好洗洗,眼角余光却瞥见前方有一木盆在漂来。
那木盆中应是有什么重物,浮在河面上,有些吃水。里面的东西露出来一角,红红绿绿还鼓鼓囊囊的,瞅着有些像被褥。
 
木盆漂到了蓝忘机跟前,他凑近了看。
不看不要紧,一看吓一跳!
确如他所料,那盆中实有一方棉被,可不料的是——
竟还有一婴孩在那盆里!
四月的天,山上的冷风还是嗖嗖的,婴孩鼻尖和脸颊都被冻了个通红,可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却不见一滴泪珠子,眨巴眨巴的,尽是星辰大海。这孩子一见人,面上就笑开了,嘴里咿咿呀呀的,粉藕似的小手臂从褓镪里挣扎出来,张着要人抱。
蓝忘机把他抱了起来,小婴儿笑得更欢了,咯咯出声。
 
蓝忘机抱着那个孩子下山去了县里,直奔官府报案。
留着山羊胡的县太爷打了哈欠,懒洋洋的摆摆手开口:“这年头兵荒马乱的,谁家没丢几个孩子,死几个人的,你这案我可管不了。”
“,,,,,,”
“行了行了,没其他事就赶紧走吧。”
“,,,,,,”
“这孩子你捡到就算归你了,随你怎么招,少跑跑公堂就行。”
“活人的事谁管得清?哎,还是死人好啊,死人……”
 
上至耄耋老翁,下至妇孺稚童,谁都知道新坐上皇位的嫡长子是个只知游手好闲、喝酒吃肉的痴儿,不论政事,不恤民情,听奸臣小人言,苛捐杂税,大兴徭役,盲目行军,连吃败仗。
朝中的大臣早就被换了血,或是告老还乡或是因病请辞或是突遇不幸,总之剩下的要么是蛇鼠一窝,要么是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,底下那些九品芝麻官就更是不必说了。
这世道,早乱了。
 
裹着婴孩的被褥里有一张字条,字条上仅有一单字“魏”,字迹潦草,颇像是人匆忙间写下,又像是仔细斟酌后落笔。
有姓无名。
蓝忘机自问也非腹中无墨之人,却是在取名上犯了难,提笔一连写下数个名字又都被划了去,左思右想,就是觉得不妥。
罢了,也不急于这一时。
蓝忘机搁了笔,小心抱起一旁熟睡的小婴孩,一边往卧室走,一边又是忍不住地想。
窗外夜色正浓,圆月高挂,四下寂静,偶有飞禽咕咕,风过沙沙。蓝忘机神思不知怎的就飘到了第一见这个孩子的时候,带着奶味的小婴孩笑得天真烂漫,纯粹得让人心悸。
“婴,,,”话似是抵在了喉间,模糊不清,尾音拖沓。
“婴。”相比之前略显短促有力,暗藏一丝欣喜。
“魏婴。”平稳的声调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水,熟稔的语气仿佛念了一遍又一遍。
怀里睡得正香的小魏婴砸吧吧砸了嘴,不知是做了个什么好梦。
 
蓝忘机是手把手将小魏婴带大的,吃饭睡觉、穿衣洗漱,读书习字样样皆顾,凡是能亲力亲为的就绝不让人插手,可见一斑。
再看魏婴,那就一活脱脱混世小魔王,上山打鸡,下水摸鱼,爬树偷枣,什么熊事没干过。可偏偏他人天生笑脸,嘴甜会讨人欢喜,身后又有蓝忘机给收拾烂摊子,再怎么胡闹也叫人真嫌不起来。
这小魔王啊,平时里和谁都交好,却又和谁都不亲近,真正粘的就独蓝忘机。
不怕天不怕地,就怕蓝忘机生气。蓝忘机一生气,小魔王瞬间就成了小绵羊,方矮胖瘦圆扁任你捏,只要你开心,怎么都成。

蓝忘机在家里办了个学堂,收了些学生,一来赚些小钱贴补家用,二来也方便自己给魏婴授课。
授课的地方就设在门口院里一棵玉兰树下,春来赏花,夏来乘阴,实属美哉。
这一日散了学,蓝忘机照例留下收拾好了课本,再淘米择菜,生火做饭,结果这厢饭都熟了,却还是不见魏婴的人影。
魏婴贪玩,往往是一散学就撒开脚丫子跑了出去,可总也有分寸,从不会过了时候还不回来。
蓝忘机多少有些担忧,又在屋里等了片刻,终是忍不住出门寻人。

蓝忘机左脚刚迈,右脚还没跨,就见那等了半天的人一瘸一拐的进了院门。
少年虽还尚未长开,却已是个俊俏的模样——眼尾上挑、唇角微勾,初见风流,一袭白衣衬得身姿挺拔,好一少年郎!
可今儿个却不知怎的染了一身灰,活像在泥潭里打了好几个滚,一张小脸也是跟个小花猫似的,右腿膝盖还破了皮,血肉模糊。
“没什么的,就是不小心,,,”少年拽着衣服下摆,话里话外都是惴惴不安。

蓝忘机带着他缓步到树下,又拿了方帕给他擦脸,脸上不见愠色,也不见其他神情。

“为什么?”半响,他才开口。

“,,,,,,”魏婴却不说话了。

蓝忘机也不勉强,收了帕子折去屋里打了盆清水,又取了纱布和药膏。

 

“湛湛,我是不是个坏孩子,不乖又不讨人喜欢,所以,所以,,,,,,”他低着头,声音涩涩的。

“不是。”

膝盖上的伤有些严重,时间长了,边上部分已经和布料粘在了一起,蓝忘机只得一点一点,慢慢将它们先分开再做清理。

“嘶……”

“你骗我,,,他们说得对,要不然怎么会都不要我了呢,,,,,,”小魏婴咬紧了双唇,肩膀一颤一颤的。

“没有。”

蓝忘机用毛巾蘸水处理干净了伤口,轻抹了些药膏。火辣辣又凉飕飕,小魏婴疼得直抽气。

“你的父母,他们没有抛弃你,他们很喜欢你。”

“可我从没见过他们。”

“,,,,,,大概是因为太喜欢吧,所以不得不离开。”蓝忘机不大擅长说什么煽情的话,也不是会安慰人的人。

“那,湛湛!湛湛你,你会……”

“不会。”蓝忘机给魏婴缠上纱布,打了一个漂亮又牢靠的结。

“我不会丢下你的。”他望着那双干净的大眼睛,轻启薄唇,认真又诚恳。

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云,映艳了天,一大一小在树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。

 

“二哥哥!二哥哥!”

蓝忘机坐在屋里,大老远的就听到了魏婴喊他。

魏婴对他的称呼有很多个,有时候叫他哥哥,有时候叫他名,有时候叫他字,还有时候就他“先生”,一会这个一会那个的,听得人转不过弯。不过他倒是无所谓,反正那都是在唤他。

“二哥哥,我回来啦!”

少年长得很快,就像是一节一节的竹子,蹭蹭蹭的就蹿高了,眨个眼的功夫就要有蓝忘机高了。五官也愈发深邃,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,好似人间四月,真真的丰神俊朗。

初春的时候天气还不是很热,少年却撸上了袖子,卷起了裤脚,肩上扛着锄头,手上提着鱼篓,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。

“今天外面太阳好大啊,晒死我了。”

蓝忘机起身给他沏了壶凉茶,转而又去拿了块绞干的湿毛巾。

“地里的活我看差不多了就扔那没管了,剩下的明天再说吧。”

魏婴一口气咕噜咕噜灌了一整杯还不满足,又倒一杯,恬着脸要蓝忘机给他擦汗,跟个孩子一样。

“刚回来的时候去河边玩了一趟,顺手打了两条鱼,二哥哥晚上给我做鱼汤喝呗?”

“好。”

“多放点辣椒好不好?上次的那种鱼汤不好喝,甜甜的,吃了一点食欲都没有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对了对了!今天的柴还没有砍,家里的够不够?不够的话我现在再上山一趟应该也来得及。”

不知何时起,窗外已是乌云密布,阴沉沉黑压压的一片笼在上头,闪电蓦地一瞬而过,接着便是一声落雷响,划破了天际也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宁静。

惊蛰到,万物苏。

“不用,就要变天了。”

 

西边闯进来了一支军队,看样子看打扮都该是X国的人。他们举着剑,提着枪,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,不是无常,也非厉鬼,却在做着勾魂索命的勾当。

夜幕降了下来,像是一块不透光的黑布,遮住了滔天的火光,罩住了马蹄声、求饶声、惨叫声、痛哭声……

一根门闩根本不足为道,什么时候杀进来不过就是个时间的问题,军队早就围住了整个村,插翅也难飞。

“怕什么,我就不信我们俩合力还撂不倒几个守卫的!我们往东跑,跑到附近的县城里,到时候非但我们会没事兴许还来得及搬救兵回来!”

十七八岁正是少年心气,叛逆又无畏。

蓝忘机只是摇了摇头,手上迅速的收拾了点东西。他这个人说一就是一,说二就是二,说不行就是真的不行,绝不掺半点水。

“那,这个?”魏婴指了指蓝忘机手上扎好的包袱。

“躲起来。”蓝忘机把包袱塞到魏婴怀里,推着他往里走。

“躲起来?躲去哪?你呢?”

“不用管我。”

“不行!要死一起死,要活一起活!你别想抛下我!你答应过我的!”魏婴急了,堵在门口就是不肯进去,两个人死怼着。

外头是兵荒马乱,屋里是心照不宣。

“那好,,,,,,”蓝忘机深知他性子,手上松了力道,似是无奈似是妥协的叹了口气。

魏婴面上不禁一喜,直舒口气,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下来,可还未待他再说些什么就是眼前一黑。

意识脱离出前,只依稀听到,好像有人再唤他“魏婴”。

 

他好像做了个梦,梦中有个白衣的人,是像谪仙一般的好看。他看见这人手里牵着一个孩子,七八岁的个儿,还不及人大腿高,也穿了一身的白。

穿白衣的孩子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,赖在原地不肯站起来,哭着闹着要抱抱,那人实在是太好,蹲下身就抱起了这小无赖,还给了小无赖一颗糖来哄他。而这小无赖也着实是个小无赖,像是学过变脸的似的,转瞬就破涕为笑不说还偷了个香,糊了那人一脸的鼻涕眼泪。

魏婴看得好笑,想凑上前去打个招呼,却发觉他走一步,他们就远一步,他跑一段,他们就远一段,两边的人好像差了十万八千里,遥不可及。

他拼尽了全身力气的跑,企图抓住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抓住,什么也没赶上,到最后,他的眼前只剩了一片虚空,一片纯白。

他站在原地,不知怎的就慌了神,胸口又闷又痛,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堵着又像是在被火炙烤。

有什么东西在消失,那好像很重要,很重要……

 

等魏婴转醒的时候,已经是五更天了。

白蒙蒙的一片,血腥味尚在空气中挥之不去,远方隐约还在传来何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走出门便是遍地的残肢遗骸,焦木断壁,昔日宁静安和的小村庄在一夜之间不复,徒留一地悲戚哀鸣。

这不过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罢了。

魏婴翻遍了家里的每一处,每一个角落,也没见着蓝忘机的一点影子,只在门口处见着了斑斑点点的血印子。

他顺着血迹,一步一踉跄地走到了院里的那颗玉兰树下。

玉兰还是老样子,枝繁叶茂,树下还设着方讲桌,可就是不见了那教书的人,能见着的只有一滩暗红的血。

魏婴一下子像是被人抽了魂般支撑不住地直直跪了下来,心上像是被人剐了一刀,呼吸不受控地加速,快得要喘不过来。

他还记得那年树下,白衣的人安慰他说,可能是因为太喜欢了,所以不得不离开;他也记得那人许诺说,他一定不会丢下他。

地上的那摊血已经凉透了,一部分渗进了土里,一部分浸湿了衣裤,还有一部分染红了他的双手。

 

骗子,,,

大骗子,,,

到头来你还是丢下我了,,,

 

魏婴是在春天里丢了蓝忘机的。


END



 

标签: 魔道祖师忘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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